中觀論選頌

簡釋略義  

釋智諦 

2015/10/10

一、標宗

不生亦不滅,不常亦不斷,不一亦不異,不來亦不出。

 

觀察諸法的實在自性,發現諸法是沒有生起,也沒有滅去的;不是常住,也不是斷滅;諸法彼此既不同一,也沒有世間認為的差異;既不從彼而到此,也不從此而到彼。

 

能說是因緣,善滅諸戲論;我稽首禮佛,諸說中第一。(〈觀因緣品〉第一)

 

能善巧地宣說這八不的緣起,滅除種種戲論,我懇切至誠的敬禮,在佛陀的一切聖教中,緣起是最深刻、最究竟的甚深義。

 

二、一切皆空

 

(一)、外人惡取空而責空

 

若一切皆空,無生亦無滅,如是則無有,四聖諦之法。

 

如你中觀論者所說的,若一切都是空無所有,一切都是無生無滅的,那不是無有四聖諦之法了嗎?

 

苦是三界的業果,集諦是苦的因,有生滅的苦集,才可以修道諦對治;淨治了苦集,就『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』,證到滅諦的涅槃。如苦集二諦都無,滅諦不可得,道也就無從修了。這等於否定了佛法。

 

以無四諦故,見苦與斷集,證滅及修道,如是事皆無。

 

有四聖諦,才可說有四諦的事行。如真的無有四諦,那就佛弟子的見苦,斷集,證滅,修道的事情,也就都無有了。

 

以是事無故,則無有四果;無有四果故,得向者亦無。

 

沒有四諦的行事,也就無法以智證如,以獲得無漏的四沙門果了。因為無有四果,四得四向的人,也就沒有了。

 

若無八賢聖,則無有僧寶;以無四諦故,亦無有法寶;

 

有四得、四向,可以說有八賢聖;四得、四向不可得,八賢聖也就無所有。如無有八賢聖,那也就無有僧寶了。因為無有四諦的關係,也就無有法寶了。

 

以無法僧寶,亦無有佛寶。如是說空者,是則破三寶。

 

無有法寶、僧寶,也就無有佛寶。這樣,說一切法皆空的性空論者,就是破壞三寶了。佛說罪惡最大的,無過於破壞三寶,撥無四諦;這是最惡劣的邪見。這樣,性空者說一切皆空,是大邪見者,是斷滅見者!

 

空法壞因果,亦壞於罪福;亦復悉毀壞,一切世俗法。 (〈觀四諦品〉第二十四)

 

不但是破壞了出世法的三寶與四諦,也破壞了世間的因果。有因果才有罪福業報,沒有因果,罪福也就無有,也就破壞於善惡業果的道理了。因果罪福都毀壞了,一切世俗的因緣果報法則也就不能成立了。

 

(二)、論主善解空以立空

 

1.安立二諦

 

諸佛依二諦,為眾生說法:一以世俗諦,二第一義諦。

 

諸佛是依二諦為眾生說法:第一,以世俗諦;第二,以第一義諦。二諦是佛法的大綱,不懂二諦,自然對空產生誤解了。

 

佛所說的真實,在二個方面說:

 

一、世俗:如幻緣起的一切因果法,在遷流的時間中,沒有自性而現出自性相,欺誑凡人,使人不能見到他的真實相,於是就把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等因果假名,看作諸法的勝義,以為是自性有、真實有的,所以名為世俗。

 

二、第一義:一般人所認識的境界,普遍地誤認為世俗的一切是勝義有;而聖人在世俗的一切上,能透視世俗的顛倒所在,了知世俗法的性空無生。聖者以此特殊的觀智,獲得的超常經驗,就是聖人特勝的無漏無分別智所覺證的境界。這經驗是超越能所,智如境如,寂然不可得的,我們稱為第一義;或譯勝義。

 

佛說法有此二諦:一是世俗的事相,一是特殊的諦理。世俗是虛妄的,本來不足以稱為諦的,但由過去無明行業熏習所現起的一切虛妄如幻的世間;現在又由無明妄執,在亂現的如幻虛妄法上,錯誤的把他認作是真實。世間雖實無自性,然在凡夫共許的心境上,成為確實的。愚夫為無明蒙蔽,不能了知,在此無明(自性見)的心境上,非實似實,成為世俗諦。

 

聖人破除了無知的無明,通達緣起是無所有的性空;此性空才是一切法的本性,所以名為勝義。

 

佛陀說法,成立緣起,就在此緣起中破除自性見;破除自性見,才能真見緣起的真相,解脫一切。

 

性空是依世俗緣起而顯示的,如不知道這一點,以為空是和世俗截然不同的另一種東西,持這種錯誤的觀點,也就會認為空就是什麼都沒有了。不依世俗說法,不明業果生死事,怎麼會有解脫?所以佛所說的法,包含了這二諦,而這二諦有同等的重要。

 

若人不能知,分別於二諦,則於深佛法,不知真實義。

 

如不能分別這二諦相互的關係,那對於甚深的佛法,就不能知道他的真實義。

 

若不依俗諦,不得第一義;不得第一義,則不得涅槃。

 

第一義是依世俗顯示的,假使不依世俗諦開顯,就不能得到第一義諦。修行觀察,要依世俗諦;言說顯示,也要依世俗諦。言語就是世俗;不依言語世俗,怎能使人知道第一義諦?佛說法的究竟目的,在使人通達空性,得第一義。

 

涅槃是第一義諦的實證,涅槃是果,勝義是觀境。若不得第一義,就不能得到涅槃了。

 

勝義是觀境,不只是指最高無上的真勝義智。在凡位階段,文字般若是解說性空的言教,這是隨順勝義的言教;有漏的觀慧,學觀空性,是觀照般若,這是隨順勝義的觀慧。這二種般若,雖是世俗的,卻隨順般若勝義,才能趣入真的實相般若──真勝義諦。

 

如沒有隨順勝義的文字般若,趣向勝義的觀照般若,實相就與世俗就脫節了。所以說:依世俗得勝義,依勝義得涅槃。諸法畢竟空性,要以二諦無礙的正觀去觀察的。

 

不能正觀空,鈍根則自害,如不善咒術,不善捉毒蛇。

 

假使不能以不礙緣起的正觀去觀察諸法的空性,那就不能知道空的真義。因為根性鈍劣的緣故,不能正確而如實的悟見,所以或者如方廣道人的落於斷滅;或者如小乘五百部的執有,誹謗真空。

 

因為一切法性空,本不是鈍根人所能接受的。這樣的根性,聞性空不能有利,反而自生煩惱,自己害了自己。所以佛為大菩薩說人,才說空、無相、無作、無生、無滅的法門。不過一般眾生中,如有利根,智慧深,煩惱薄的,也可以為說這一切法性空的法門。

 

鈍根人學空受害,「如不善咒術,不善捉毒蛇」,不但蛇不會被捉住,捉到了也會被蛇咬死的。問題在根性鈍劣,他無法理解學空的方便。世尊知道這第一義諦的緣起空法,是甚深最甚深,微妙最微妙,難通達最難通達,不是一般鈍根眾生所能及的。

 

世尊知是法,甚深微妙相,非鈍根所及,是故不欲說。(〈觀四諦品〉第二十四)

 

眾生的染著妄執,是非常深固而不容易解脫的。佛知道根鈍障重的人,不容易信受此甚深微妙究竟的法門,故佛起初就不欲說法。

 

2.顯示真空

 

眾因緣生法,我說即是空,亦為是假名,亦是中道義。

 

眾多因緣所生的法,我佛說他就是空的。這空是指離戲論的空寂,而空無自性的空法,亦說為是假名的,所以空相也是不可得的。

 

佛說是空,但並不是否認一切法。佛所以說緣生法是空,目的在使眾生在緣起法中,離一切自性妄見;以無自性空的觀門,體證諸法寂滅的實相。一切法空,不能以為勝義實相中,有此空相的。空不是沒有緣起,此空是不礙緣起的。緣生而無自性,所以離常邊、有邊、增益邊;性空而有假名的,所以離斷邊、無邊、損減邊;雙離二邊,合於佛法的中道。這即緣起有的性空,亦是中道義。

 

緣起幻有,確實是空無自性的,一切的一切,如不能以緣起假名,說明他是空,就不能寂滅有無諸相,也不能證悟諸法實相。

 

而空也是假名的安立,為離一切妄見的,以為實有空相或空理,會產生兩種不同的倒見:

 

一、以為有這真實的空性,為萬有的實體;一轉就會與梵我論合一。

 

二、以為空是什麼都沒有,即成為謗法的邪見。

 

明白了因緣生法是空的,此空也是假名的,才能證悟中道,不起種種邊邪見。以空為假名的,所以此空是不礙有的,不執此空為實在的;這樣的空,才是合於中道的。

 

而中道的觀行,第一要了解因果緣起,得法住智;再觀此緣起無自性空,假名寂滅,得涅槃智。依緣有而悟入性空,悟入性空的當下,是一切生滅緣起法都泯寂不現的。因此,在正覺中,不能不所,一切都不可安立。

 

如從真出俗,觀性空的假名緣起,見一切如幻緣起法宛然存在。聖者所見的世俗,與凡人所見,就大有不同了。《智度論》說:『般若將入畢竟空,寂諸戲論;方便將出畢竟空,嚴土化生』,就是這一修行的歷程。

 

加行位中,雖還沒有能現證空寂,還沒有離戲論;但要在諸法去觀察空性的義理,觀察緣起幻有是空無自性的,是空不礙有的。依此二諦無礙的悟解,即能深入到畢竟空寂的實證。所以《心經》說:『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;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……是故空中無色』。觀色空的相即不二,而到達現證,卻唯是色相泯滅的空相,不見一切法的。《華嚴經》也說:『相與無相無差別,入於究竟皆無相』。

 

先作圓融觀而達到絕待,這是悟入實相的必然經歷。性空與假名有的二諦相即,而真意在空,是為學者求證的目標所在。

 

未曾有一法,不從因緣生,是故一切法,無不是空者。(〈觀四諦品〉第二十四)

 

凡是存在的,無一不是緣生的。凡是從因緣生的,無一不是空無自性的。

 

3.善成佛法

 

以有空義故,一切法得成;若無空義者,一切則不成。

 

汝今所說的一切過失,在我無自性的緣起空中,根本是無有的。不只沒有過,而且唯有空,才能善巧建立一切。

 

空性是依緣起的矛盾相待性而開示的深義,唯有無自性,才能與相依相待的緣起法相應,才能善巧的安立一切。所以說:「以有空義故,一切法得成」。

 

你以為一切實有,才能成立世出世間的一切因果緣起,這不致於破壞三寶、四諦。不知這是錯亂的、凡庸的知見,深究起來總是前後、因果不相及,世間一切都沒有建立可能。所以說:「若無空義者,一切則不成」。

 

自性是自體實有、自己成立的意思,實有的存在可以涉及三個概念:實有、獨存、常住的。外道說的梵、我,都有這種特性。

 

佛教的部派學者,和一部分的大乘學者信受的諸行無常、剎那生滅,是從分位的的分析上理解的。

 

分析到極短的一剎那,前念非後念,後念非前念,各住自性。假使不承認一切有部的三世實有、法體恒存,這就沒有常的過失。但立現在實有,此剎那即滅,雖沒有常過,但前一剎那和後一剎那,就失去了連結,於是就有斷的過失。

 

由四大、四塵和合成的色法,分析到最極微細的極微(空間點),即成一一的獨立單位。這獨立單位的極微,縱然說和合而有,也不過是一個個的堆積。部派學者對世間的觀念,雖不至將一切都看成是""的展現,思想不落於一元論;但承認種種實在的基礎,即落於多元實在論。《俱舍論》的五位七十五法,《成實論》的八十四法、《大乘百法明門論》的百法,都是這種思想的體現。

 

世間的事物分析到極細微、一剎那,就不能不存在一個常住、實有的東西。無常是不能沒有主體的,連一剎那的實性都沒有,那什麼東西在無常呢?物體的實質沒有,什麼又是心識的對境呢?

 

凡不以一切空為究竟,不了一切是相待依存的,必然要成立空間上的無分極微色,時間上的無分剎那心。實有論者的根本思想,永遠是依實立假。他們的實有,終究不出斷、常、一、異的過失。其實,這還是常見的變形。

 

承認有此自性實有的,不空的,就失卻因緣義。因為自性實有的,究竟必到達自己存在的結論。自己存在,還要因緣做什麼?失了因緣,那裡還談得上建立一切!

 

空是無自性義,世間的一切,都是相依相待,一切是關係的存在,關係的中間並不隱含著我們所認為的那種實在性的東西,僅管我們的習慣認為它必須要有。因緣生法,所以是空的;空的,所以才有因緣有而不是自性有。如明白空是無自性義,是勝義無自性,而不是世俗無緣起,即能知由空成立一切了。

 

但有見深厚的人,總覺得諸法無自性空,不能成立一切,多少要有點實在性,才可以搭起空架來。如一切是空,因果間沒有絲毫的自性,為什麼會有因果法則?為什麼會有種種差別?這仍是落於自性見,有見根深確是不易了解真空的。

 

雖然世俗法都是虛妄的,錯亂的,但錯亂中也有他的條理和必然的法則。所以我們見了相對安立的事相理則,以為一切都是有條不紊,不錯不亂,必有他相待中的真實性。不知境幻心也幻,幻幻相待之間,卻成為世俗的真實。

 

緣起的必然表現出相待的特性,如有一丈寬的大路,離遠了去看,就好像路愈遠愈小;這是錯亂。可是你到那裡,用尺一量,不寬不狹,剛剛還是一丈。如把尺放在那邊,走回來再看,路還是小小的,尺也縮得短短的。看來,路已狹了,尺已短了,但還是一丈。所以能量(尺)所量(路),在因緣下而如幻的幻現;但其間能成立安定的法則與關係的不錯亂。一切如幻,是可以成立世出世間因果的。

 

所以實有論者,以為一切空即不能說明種種差別。事實上正好相反,在自性實有的見地中,才不能成立彼此的差別與前後的差別!

 

若有決定性,世間種種相,則不生不滅,常住而不壞。

 

諸法既是實有決定性的,世間存在的種種相,有情的老病死相,苦樂捨相,眼耳等相,世界的成住壞相,萬物的生住滅相,色聲等相,一切的一切,都是自己存在,而不從因緣生。

 

執自相有生,不出自、他、共、無因的四生;有決定自性的法,在這四生中推尋不可得,所以不生;不生也就不滅;不生不滅,世間的種種相,就該是常住永遠不毀壞。世間的所以為世間,就是說他在不息流變中;無生無滅而不壞,實在不成其為世間了。

 

若無有空者,未得不應得;亦無斷煩惱,亦無苦盡事。

 

你認為有自性的見解,才能成立佛法的四諦、三寶。我之所以責有顯空,是為反顯唯有在性空中,才能成立四諦、三寶。

 

如果無有性空義,不承認諸法性空,而主張有自性,那苦、集、滅、道的四諦事,一切不成立。即先來未見四諦的,就不應見。聖人所得的種種無漏功德智慧、究竟無餘涅槃,在先未得的,也不應該得。

 

集諦的煩惱,在先未斷的,也不應該斷;痛苦滅盡的事,也不應該有。不承認因緣所生的空義,怎麼能出世解脫呢?

 

是故經中說:若見因緣法,則為能見佛,見苦集滅道。 (〈觀四諦品〉第二十四)

 

所以,《阿含經》中這樣說:若見因緣法,則為能見佛;也就能夠見苦集滅道的四聖諦法。

 

見緣起法無自性空,就是真的見到緣起法的本性。緣起法,廣一點,一切法都是因緣生法;扼要一點,是指有情生死的因果律--十二緣起法。

 

生死緣起不出惑業苦,由煩惱造業,由業感果;果報現前又起煩惱、造業,這樣如環無端的緣起苦輪,就常運不息了。

 

緣起法,即顯示此緣生法因果間的必然理則。由此深究緣起法的本性,一切是無自性的空寂。無自性的畢竟空性,是諸法的勝義,佛是見到緣起法的本性而成佛的。以無漏智體現緣起法性,無能無所,泯一切戲論相,徹證非一非異,非斷非常,不生不滅的空寂──實相。這唯是自覺自知,難以言語表說這本性空寂,空是離一切名言思議的。

 

證見緣起法空性,所以名佛;佛之所以為佛,也就在此,所以空寂名為如來法身。《金剛經》說:『若以色見我……不能見如來』。又說:『若見諸相非相,即見如來』。並指在因緣法中見佛之所以為佛,也就見到四諦的勝義空性。

 

苦、集、滅、道,是緣起的事相;見性空,即能見幻有,所以也就能見四諦了。為什麼見緣起就見四諦呢?四諦是在緣起法上顯示的:『此有故彼有,此生故彼生,謂無明緣行,乃至純大苦聚集』,這就是緣起的苦諦與集諦。由如此惑,造如此業,由如此業,感如此果,都是畢竟性空的。

 

『此無故彼無,此滅故彼滅,謂無明滅則行滅,乃至純大苦聚滅』,這就是緣起的滅諦。滅如此苦集,證如此擇滅,也都是空無自性的。能作此觀察與種種修行的,即道諦。

 

緣起的苦、集是流轉律,是集成的,是因緣生的;緣起的滅,是還滅律,是消散的;道是扭轉這流轉,而向還滅的方法。

 

滅有二義:

 

一、苦、集是因緣生的,緣所生的法,本性就是寂滅的。在緣起法上,直指空性,這是本性寂滅。也是指出他的本性,與苦、集的可滅性。

 

二、以正觀觀察緣起的苦、集是畢竟空無自性,這是道;依道的行踐,行到盡頭,入於涅槃城,就得安隱,也就是寂滅的實證。

 

這大道,主要是緣起觀。作如此觀,名為正觀,由此正觀,得真解脫。所以體悟緣起,四諦無不能見能行。《心經》說:『無苦集滅道』,又說:『無智亦無得』;也是指緣起無自性說的。因為如此,『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密多故,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』。即是因空相應的觀行而得成。《般若經》也說:『一切法不空,無道無果』。『一切法空,能動能出』。

 

所以本品的歸結,是見緣起法的真相,才有生死可了,涅槃可得,佛道可成。

 

三、緣起、空、中道  

 

(一)、緣起無性即中道  

 

1.緣起無自性

 

眾緣中有性,是事則不然;性從眾緣出,即名為作法。

 

諸法各有自性,如同瓶有瓶性、布有布性,各有各自的特性和各自作用。而諸法的自性,是從眾緣合時生起的,如同有縷線和人工的作用,就有布的產生。

 

你既承認諸法是因緣和合生,那就不能說他有自性;因緣有與自性有的定義,根本是不相吻合的。

 

自性、自體、自相、我,都是同一意義。承認自體如此成就的,確實如此的(成、實)自性,就不能說從眾緣生。凡從眾緣生的,即證明他離卻因緣不存在,他不能自體成就,當然沒有自性。所以說:「眾緣中有性,是事則不然」。

 

你不知自性有與因緣有的不能並存,而主張自性有或自相有的法,是從眾緣出的。要知道,緣起法是指眾緣和合所成的作法,所以名之為所作法,怎麼能是自性有呢?

 

性若是作者,云何有此義?性名為無作,不待異法成。

 

一面承認有自性,一面又承認眾緣所作成,這是多麼的矛盾!自性的定義,是自有、常有、獨有。說自性是所作法,云何有此義呢?說自性有,就是說它是自成的,自成的就是"非新造作"而自性成就的,決對是不待異法而成的獨存者,這是一定的道理。

 

法若無自性,云何有他性?自性於他性,亦名為他性。 (〈觀有無品〉第十五)

 

若說自性是依他性的眾緣而有,這是不合理的。諸法若有實在的自性,可以以自對他,說有他性。假定諸法的實有自性都不可得,那裡還有實在的他性可說?要知道,自性、他性的名詞,是站在不同的觀點上安立的。如以甲為自性,以甲對乙,甲即是他性。所以說:「自性於他性,亦名為他性」。自性不可得,也就等於說他性無所有了。所以怎麼能說他性成就自性呢?

 

2.緣起離有無邊

 

離自性他性,何得更有法?若有自他性,諸法則得成。

 

自性不成,他性也不成,在自性他性外,另有第三者,那應該可以成立了吧!

 

實在之物不是自性,就是他性;自性、他性既沒有,那裡更有第三者的法呢?假定實有諸法的自性、他性,諸法也或者得以成立;現在根本沒有實在的自性、他性,所以諸法實性都不得成立。

 

有若不成者,無云何可成,因有有法故,有壞名為無。

 

諸法實有自性、他性,第三性不成,那麼,實無自性,這該沒有過失了!

 

你這是不知緣起無的誤會。要知先要成立了有,然後才可成立無。現在有都不能成立,無又怎麼可以成立呢?

 

無是怎麼建立的?因先有一種有法,這有法在長期的演變中,後來破壞了就說他為無;無是緣起離散的幻相。實有已根本不成,那還說什麼無呢?如說人有生,才說他有死;假定沒有生,死又從何說起?這可見有無都要依緣起假名,才能成立;離緣起假名,實在的有無,都是邪見。

 

若人見有無,見自性他性,如是則不見,佛法真實義。

 

若有人在諸法中,見有性,或見無性;有性中,見實在的自性,或實在的他性。那就可以斷定,這人所見的一切法,是不能契合諸法實相的,也即是不能正確的見到佛法的真義、實義、諦義、如義。此有故彼有,此生故彼生的緣起流轉法,經說但以世俗假名說有。就是此無故彼無,此滅故彼滅的緣起還滅,也建立於假名有。但以假名說緣起,所以緣起法的真實不可得。不能理解緣起假名,見有性、無性,自性、他性,那就自然不能夠知道緣起性空的真義了。

 

佛能滅有無,於化迦旃延,經中之所說,離有亦離無。(〈觀有無品〉第十五)

 

大智佛陀開示的緣起法,能滅除實有實無的自性見。在化迦旃延經中,佛陀曾經說過了的。迦旃延問佛:什麼是有邊?什麼是無邊?佛對他說:一般人見法生起,以為他是實有,這就落於有邊;見法消滅,以為他是實無,這就落於無邊。

 

多聞聖弟子不如此,見世間集,因為理解諸法是隨緣而現起的,所以不起有見和無見。

 

世間的緣起現事,可生,可滅,可有,可無,如實在的有法,決不可以無;可以無的法,就知道他不是真實有。有法是這樣,生法也是這樣。諸法既是假有假生的,自然也就可以假無假滅。從一切唯假名中,離卻諸法的真實性,就是還滅入涅槃了。這是從流轉還滅中,離卻有無的執見,而達到一切法空性的。實有、實無、實生、實滅,雖然沒有,假有、假無、假生、假滅,緣起假名中是有的。

 

如此,佛弟子不但離有見的一邊,也離無見的一邊。離有離無,即開顯了非有非無的性空了!不落二邊的中道,就建立在此有故彼有,此生故彼生的緣起上。

 

(二)、妄有即空而不著

 

1.妄有即空

 

如佛經所說,虛誑妄取相。諸行妄取故,是名為虛誑。

 

佛在經中曾經說過:一切諸行都是虛誑妄取相。

 

虛誑是約所取的境相說,妄取約能取的心識說。

 

虛誑,是說事物的本身不是這個樣子,但表現出另一現象。這所現起的現象,含有誘惑性、欺騙性,能使我們以為他是這樣的。如旋火成環,這本是舞動火星所現起的環相,並不是真的有一個環;但他卻能欺誑我們,使我們以為他是真環。

 

妄取,是能取的心,它在取所取的境相時,不能正確的認識對象。

 

一切演變流動的諸行(有為法),在虛妄分別心的認識中,不能正確的認識他。經中的意思是:流動的現象界是有,不過有點虛誑妄取相罷了。

 

虛誑妄取者,是中何所取?佛說如是事,欲以示空義。(〈觀行品〉第十三)

 

佛為什麼要說虛誑妄取?你見了這話,就引來成立你的一切有,這是錯了的!

 

諸行既是「虛誑妄取」的,在這虛誑妄取「中」,哪有什麼自體,為妄取的「所取」呢?佛說諸行是虛誑妄取的,並不成立諸行的有性,卻是從虛誑妄取的說明中,指明諸行是性空的,不是實在的。佛說這話的目的,是為了顯示一切法空的真義,不了解釋尊的教意,執著流動的因緣生法為真實,這不免辜負佛陀了!

 

「虛誑妄取」,一方面是我們的認識不正確,知識有缺陷;一方面,是依緣而現的有為法也是虛誑的,能引起認識的顛倒。在這樣因緣和合的能所錯亂中,我們以為他是真實的了!佛見我們執著諸行有實在的自性,執著常樂我淨,所以說這是虛誑妄取的。

 

諸行是生滅不住而無自體的,佛依世俗諦,說虛誑妄取的諸行:『此有故彼有,此無故彼無』。諸行依緣而有離緣而無,唯是虛誑的妄現,毫無自體,從此顯出一切行的本性空寂,是為第一義諦。也唯有從現起的有無生滅中,體觀第一義的本性空;這纔真的『此無故彼無,此滅故彼滅』,而證入寂滅的畢竟空了。

 

2.性空不著

 

若有不空法,則應有空法;實無不空法,何得有空法?

 

你若主張空,那就應該承認不空;如沒有不空法,你觀待什麼而說空呢?

 

如:有五蘊的有性,顯出無我的空性。或者,有真常大我的不空,顯出世間虛妄的不實。或者,依緣起的不空,顯出法性的平等空性。所以,如果你否定自性的不空,就無可觀待,不能成立一切空了。

 

我若承認有不空法,那也就應該有空法。實在說來,沒有絲毫的不空法,那裡又顯出有空法的真實性可得呢?

 

佛陀要我們理解一切法無有實性,是一切法的本性,所以在世俗名言中說一切法空。從一切空的勝義觀中,現覺無分別的本性空寂。這不是觀待不空法而說空,因為自性本來就沒有。你一聽說性空,就以為有真實的普遍空性,這樣的知見才是墮於空見呢!性空者是否定不空法的存在,破除真實有的空性。

 

大聖說空法,為離諸見故;若復見有空,諸佛所不化。(〈觀行品〉第十三)

 

大聖佛陀的所以說諸法性空,不是說宇宙萬有的真實性是空,是為了要我們離卻種種錯誤的執見的。像諸法是有、是無,諸法的生起、滅壞,諸法是常住不變、敗壞斷滅,諸法間是一、異,從三世中來、去;這些執見的生起,就因為執著諸法是實有自性的緣故。從根本的自性見中,執著實有的我法。

 

佛知道執自性實有,是流轉生死的根本,所以依緣起假名說一切法空。自性是出於倒見,本無所有的,所以說本性空寂。佛陀的用意所在,無非要我們遠離諸見。假定不能理解佛說空的用意,又見有實在的普遍的空性,那就沒有辦法了,諸佛也不能教化了!

 

眾生本來執有,佛所以說空教化;空,就是離一切戲論而不著。勝義觀中,當然空也不可說,不可著。離卻了諸見的錯誤,世俗諦中,洞見諸法的因緣幻有,所以說一切法如幻、如化。在無自性的緣起有中,涅槃亦如幻如化。生死、涅槃都是寂然無自性的,離一切戲論而正見法相。

 

四、雜染世間之觀察

 

(一)、觀煩惱

 

1.觀煩惱之現起

 

從憶想分別,生於貪恚癡。淨不淨顛倒,皆從眾緣生。

 

六根取於六境的時候,不能正確的體認境界的真相,內心就生起種種的憶念妄想,分別計度他這樣那樣。因為妄想分別,所以就從憶想分別中,生起貪恚癡的三毒煩惱──清淨境起貪,不淨境起恚,淨不淨的中庸境起癡。淨不淨顛倒,皆從能取所取的眾緣生。

 

若因淨不淨,顛倒生三毒,三毒即無性,故煩惱無實。

 

緣生是無自性的,既然煩惱是因淨不淨的顛倒眾緣,而生貪恚癡三毒,這三毒就是無自性的。無自性即表示煩惱是無有實體的,不是自相有的;怎麼能說從眾緣生起自相有的煩惱呢?

 

我法有以無,是事終不成。無我諸煩惱,有無亦不成。

 

我法,是有呢?還是無呢?說有不可,說無也不可。種種尋求我,是不可得的。

 

煩惱是能依,必須有所依的染者;沒有所依的染者,煩惱就無所係屬了。無有實在的自我,雖說諸煩惱是有是無,自然也是不得成的了。

 

誰有此煩惱,是即為不成。若離是而有,煩惱則無屬。

 

如以為無我而煩惱可以成立的,試問誰有這煩惱呢?無人有此煩惱,可見無人而有煩惱是不成的。

 

假使說離了人有煩惱的獨立存在,那煩惱就無所繫屬了。無所屬的煩惱,即不屬於有情的;這如何可以呢?

 

如身見五種,求之不可得;煩惱於垢心,五求亦不得。(〈觀顛倒品〉第二十三)

 

我是不可得的,所以煩惱不屬我,但屬於心。煩惱是心所,繫屬於心王,所以煩惱是實有的。

 

你不承認煩惱繫屬於我,卻執著屬於心。就如同破除我執一樣,我們從蘊我的五種關係觀察,能知""是不可得的。同樣地,若說煩惱繫屬於有漏的垢心,也可以五種關係去尋求,就如同我一樣,心還是不可得的。

 

如以為有漏心識與貪等共生,貪等是煩惱,識是垢心,可以五個方面來探察他們的關係:

 

一、垢心即煩惱:垢心本身就是貪等心所,那心應是種種,而非只有一心了。煩惱有所屬,那垢心也更應有所屬了。

 

二、離煩惱有垢心:離煩惱而有垢心的別體,是無可證明的;如離煩惱,即沒有染污相;無染污相,就不成其為垢心了。

 

三、煩惱在垢心中,四、垢心在煩惱中:這還是別體的,仍有垢心無染污相的過失。

 

五、煩惱繫於垢心:這還是有煩惱的獨立性,應離煩惱而有垢心可得;但這是不可得的。

 

在這五種求中,求垢心更不可得;沒有垢心,煩惱還是無所屬,怎麼可說煩惱繫屬於心呢?

 

2.觀煩惱之治滅

 

如是顛倒滅,無明則亦滅;以無明滅故,諸行等亦滅。

 

顛倒源於自性見,有了自性見,才取著諸法,而有想倒、心倒、見倒的種種顛倒生。說顛倒不可得,不顛倒不可得,這是因為世間並無本相可取;若錯解為顛倒、不顛倒一切都沒有,這真是撥無邪正的大邪見了!

 

如能如上面所說,正見顛倒的實相不可得,諸顛倒即滅;顛倒滅就不起煩惱。煩惱雖多,根本而主要的是無明,所以顛倒滅,無明亦滅。無明滅故,三業諸行也滅。諸行滅則識滅,識滅則名色滅,生老病死等亦滅了。

 

本頌正明苦集滅道的正義。苦集是煩惱;苦集的所以可滅,在於實無自性。所以直從煩惱的無自性觀察,即能煩惱不生,而得苦集的寂滅。

 

修學佛法,主要的是斷煩惱,解脫生死,如本論所說的無明滅。但大乘佛法中,也說不斷煩惱。這因沒有煩惱的實相可破,只要體解煩惱本性空寂,本來寂靜,自性涅槃,這就可以離煩惱得解脫了!

 

如晚間誤認繩子為蛇,生起極大的恐怖,感到無限的苦痛。要消釋他的痛苦恐怖,只需指明這是繩,理解了這裡根本沒有蛇,那他一切恐怖與痛苦,立刻就消失無有了。

 

所以理解無煩惱可斷,這才是真正的斷煩惱;無生死可了,這才是真正的了生死。

 

從勝義中說無煩惱可滅;世俗諦中,大有煩惱可斷。但這樣的斷煩惱,與不斷是相成而不是矛盾的。因為不斷,所以可斷;也因可斷,才知他實無自性可斷。

 

若煩惱性實,而有所屬者,云何當可斷?誰能斷其性?

 

假使不解性空而不無假名,執著煩惱可斷,以為煩惱的體性是實有的,是有所屬的──屬於自我,或屬於垢心。實有的,又怎麼可以斷呢?誰能斷這煩惱的實有性?若有力能斷此實有性,三乘聖人就是實相的破壞者了。

 

若煩惱虛妄,無性無屬者,云何當可斷?誰能斷無性?(〈觀顛倒品〉第二十三)

 

假定說煩惱是虛妄,無有實性,也無有他的所屬。這空無一切的煩惱,怎麼可斷呢?如第二頭是無的,誰能斬割他呢?如果煩惱無性而可斷,又是誰能斷這無性的煩惱呢?

 

要有煩惱可斷,這煩惱必是無自性的;無自性的煩惱,在緣起假名中,諸法可以從緣生起,有他的作用。以中道正觀,觀破煩惱,煩惱離繫,寂然不生,這才叫斷煩惱。

 

(二)、觀業

 

若諸世間業,從於煩惱出,是煩惱非實,業當何有實?(〈觀業品〉第十七)

 

有煩惱,才有世間的諸業;有世間的諸業,才招感世間的諸果。一切世間的善不善業,都是從於煩惱而生出的。

 

有漏業的動因,主要的是愛,愛自我的生命,愛世間的一切,由內心愛取的衝動,通過了身口,造成諸業。貪愛的煩惱,是為因;諸世間業,是所引發的果;因果有著不相離的關係。

 

假使能生的因是實在的,所生的果或者可以說他是實有。但煩惱因也是非實在的,從不實在的因中所產生的果業,那裡還可說他有實在性呢?

 

因業有作者,因作者有業,成業義如是,更無有餘事。(〈觀作作者品〉第八)

 

實有或實無的作者及作業是不可得的,那麼現實中到底有沒有這二法呢?如果抹殺了這二者,就一樣的墮在邪見中;如還承認有這二法,那麼到底是怎樣的?論主說:作者與作業,是彼此相依而相存的,彼此都從因緣生,沒有自性的作者及作業,但假名相宛然而有。

 

這就是說:作者之所以為作者,是因業而有作者的;業之所以為業,是因作者而有業的。因此,作者及作業,成立於假名的相互觀待法則。假使離了作者,作業就不可得;離了作業,作者也就不可得。論主成立業及作者的意義,就是如是。除了這緣起義以外,更無有其餘的事理,可以成立的了。

 

雖空亦不斷,雖有而不常,業果報不失,是名佛所說(〈觀業品〉第十七)

 

由或善或惡之動作構成業,業的實性是不可得的,業之果報亦空無自性。因無自性所以是空,因空不是什麼都沒有,所以不斷。業雖無實性,而是緣起相,所以造業必感果。未感果時雖不見有,但其業亦不失,總是存在著,到相當時候必有果報。雖有業感果,而業與果,都不是永久存在的。緣起而無決定性,所以業亦可轉變,如修行者,可用般若的因緣使其減少,所以「雖有而不常」。業果非永久如此,如聖者因斷煩惱,因緣不現起,故無後有業果。

 

總之,因緣和合有生滅,故不常;亦以因緣和合,雖空而不礙緣起,故不斷。

 

(三)、觀苦

 

1.三際叵得

 

大聖之所說,本際不可得。生死無有始,亦復無有終;

 

大聖佛陀所說的,生死本際是不可得的。生死既然沒有始,也就沒有終。時間是虛妄的,沒有究竟真實可得的。在時間的軸線,不管站在哪一點上,時間是必然向前指又向後指;所以生命有始終,時間有過未。但向前望,必然一直向前指,決不能發現他的最前端。向後望,也決沒有終極。

 

時間應該有始終,而始終的究竟卻是無始無終的。時間是怎樣的虛偽不實呀!

 

若無有始終,中當云何有?是故於此中,先後共亦無。(〈觀本際品〉第十一)

 

若有開始,有終結,在始終的中間,方可說有中。既然沒有始終的究竟,也就沒有中間。如果沒有始與終,那中間的中又從何而建立呢?

 

如果以為:過去、未來,永不見邊際,而現在卻是真實的。以現在為主體,向前推有所因,向後推有所遺,從觀待上建立前後與因果。這是現在實有派的三世觀。

 

其實,始終的中間,過未間的現在,又那裡有實?離了過未,現在也就不可得了。一般人所說的現在,並不確定,時間可以拉得很長,也可以短為一念。拿剎那的現在一念說,他有無前後?如最短而沒有前後相,這根本不成其為時間。如有前後相,這不過前後和合的假名。

 

始、終、中,求他的真實了不可得,所以說本際不可得,所以說『豎窮三際』。

 

2.四作不成

 

自作及他作,共作無因作,如是說諸苦,於果則不然。

 

由十二緣起的因果鉤鎖,從惑起業,由業感苦,從苦生苦,從苦起惑。這樣的生死輪迴,是『純大苦聚集』的苦報。這樣的苦果,從何而有?

 

約世間來說,印度的外道主張:「我」是生命的當體,是生命的本質、身心的主宰者。我是本有的,生死的果苦是從本性中開發出來的,是我自己作的。又有說:大自在天修一種苦行,創造世間;世界的舞臺創造好了,又修一種苦行,創造鳥獸以及人類,眾生生死的苦果是「大自在天」()作。又有說:最初有一男一女,和合而產生一切眾生,這是共作。有說:一切法是無因無緣的,都是偶然的,這是無因作。

 

約相續合和的生命體來說:五陰的自體能生五陰,是自作。前陰作後陰,而後陰異於前因的,是他作。或前陰引發後陰,後陰才從自體生起,是共作。說不出所以然,後陰是自然而有的,是無因作。

 

說苦果是自作的,或說是他作的,自他和合共同創作的,甚至說是無因無緣自然造作的。像這樣來解說諸苦所以從來,在受苦的果報方面,是講不通的。

 

佛在《淨名經》說:『五受陰洞達空無所起,是苦義』,惑業感苦果是緣起的,要解了五陰的性空不生,才能成立苦果。

 

苦若自作者,則不從緣生,因有此陰故,而有彼陰出。

 

假定說,五陰生死苦果的生起,是從前五陰自體所作的;這是把前五陰與後五陰看作同一的,等於說甲生甲。

 

世間一切法的生起,必須種種條件的和合,這是共知的現實;若是自己能生自己,那就違反諸法緣生的真理,一切都是不從緣生的了。指不自指,刀不自割,自己怎能生自己?自作是含有根本的矛盾,可見自作說不能成立。

 

「因有此陰故,而有彼陰生」,現實的五陰身,是因前五陰而有的。前陰與後陰,雖然是同樣的陰,但既有前有後,就有彼有此的相對別異性,當然就不能說他是自生了。

 

註:凡執有諸法實在自性的,如論究這實自性的從何而來,很容易走上自作的曲徑。因中有果論者,是近於自作的。佛法中,如從五蘊功能生五蘊,從相好莊嚴的如來藏成法身,無不是這一思想的表現。

 

若謂此五陰,異彼五陰者,如是則應言,從他而作苦。

 

前陰後陰既然有差別,那說是他作,應該沒有過失了吧!

 

這也不然!前面的五陰與後面的五陰,若兩者絲毫沒有關係,各自獨立,才可以說從他作。但事實上,前五陰與後五陰間有密切的因果關係,離前陰就沒有後陰,所以不可說苦是他作的。

 

註:不自作是不一,不他作是不異;前陰與後陰是緣起假名的一異,而非絕對的一異。

 

若彼此苦成,應有共作苦;此彼尚無作,何況無因作?(〈觀苦品〉第十二)

 

若要說自他共作,就先要彼作苦與此作苦成立了以後,方可說有自他和合的共作苦。分別的觀察,自作、他作都是不成,那怎能又綜合的說是共作呢?自作、他作、自他共作,尚且不能作出生死苦果,何況是無因作?不消說,這是更不能的。如真的無因作,那善惡罪福一切都不成立了。

 

五、中道之觀行

 

(一)、觀無我

 

若我是五陰,我即為生滅;若我異五陰,則非五陰相。

 

生命的現象,是身心和合五陰,一切有情凡夫於五陰中,並不須分別計執,就自然覺到那自有、常有、獨有的自我,這是我見的根源。在我見的執著下,外道建立了以靈魂為主體的迴輪觀,或是一切世間物萬以梵為實體的宇宙觀。在身心和合的現象中,認為除了五陰,還有「我」的體用;在佛法來說是不承認這樣的我存在的。

 

我見是生死根本,外道執有實我,那麼,觀察這樣的實我是離開五陰而有;還是我就是五陰呢?

 

如果我是五陰,那所說的我,應該與五陰一樣是生滅的。但主張有我的,決不肯承認我是生滅的;因為生滅,即是推翻自我的定義,所以有的主張離蘊我。

 

然而,我如異於五陰,我與陰分離獨在,即不能以五陰的相用去說明。不以五陰為我的相,那我就不是物質的,也不是精神的,非見聞覺知的;到底你所說的離蘊我,究竟是什麼呢?

 

若無有我者,何得有我所?滅我我所故,名得無我智。

 

凡是計著有我的,無論他說我大我小,我在色中,色在我中,乃至種種的不同,到底是依五陰而計為我的。反觀自我,身心中了不可得,除了五陰,更沒有我的體用。我,不過是依五蘊和合而有的假我,如探求他的實體,一一蘊中是不可得的。

 

在身心和合演變中,有不斷不常,不一不異的假名我,眾生不知道他是假名無實的,這才執為是真實自性有了。假名的緣起我,不離因緣而存在,所以非自有的;依他因緣而俱起,所以非獨存的;在息息流變中,所以非常住的。通達此緣起假名我,一方面不否定個性與人格,能信解作與受的不斷不常;一方面也不生起錯誤的邪見,走上真常的唯心與唯神。正確的悟解身心和合中的緣起假名我,就是正見。

 

我所是指我所緣的一切;或是我所依而存在的身心。覺得是真實性的,為我所有的,即是法見、我所見。我所見依我見而存在,無有我的自性可得,哪裡還有我所可得?這就從我空而達到法空。觀我我所不可得,滅我我所執,我法二執不起,通達一切法無我我所的般若現前,名無我智。依緣起我而正見性空,即我法二執不生,正見諸法的真相了。

 

得無我智者,是則名實觀;得無我智者,是人為希有。(〈觀法品〉第十八)

 

佛說的般若,不是常識的智慧;也不是科學哲學家的智慧,他們的智慧,只是世間常識智的精練而已。凡是世俗智,不能了解無自性,不能對治生死的根本,自然也不能得解脫。

 

一分學者以為:無我智是淺的,是共聲聞所得的;法空智更深刻些,唯菩薩能得。又有人說:法空智還不徹底,要即空即假的中道智,才是微妙究竟的。

 

依本論所發揮的《阿含》真義,無我智是體悟真實相的唯一智慧。是凡聖關頭:有了無我智,就是聖者;沒有,就是凡夫。得到無我智,才能現覺般若,能如實觀法實相。能得無我智的,是人最為希有!他已超凡入聖,不再是一般的凡夫了。

 

(二)、離戲論

 

內外我我所,盡滅無有故,諸受即為滅;受滅則身滅。

 

內部的身心,外在的世界,在所有的一切法上,妄起我我所執;執內身是我,執外法是我所有等。如能得無我智,即能把我我所執盡滅無有。我我所見滅,諸受也就滅除不起了。諸受,即諸取:

 

一、我語取,這是根本的,內見自我實我而執持他。

 

二、欲取,以自我為主,執著五欲的境界而追求他;貪求無厭,是欲取的功用。

 

三、見取,固執自己的主張、見解,否定不合自己的一切思想。

 

四、戒禁取,這是執持那不合正理、不近人情的行為,無意義的戒條,以為可以生人、生天。

 

有了這諸取,自然就馳取奔逐,向外追求而造作諸業了。有了業力,就有生老病死的苦果。所以,推求原委,是由無明的不能正見我法的性空,以為是實有的而貪愛他;由貪愛追求,造作種種的善惡業,而構成生死流轉的現象。

 

如在所認識的境界中,慧明生而無明滅,我我所執不起,也就不再有諸取的追求造作了。諸受(取)滅,那受生老病死的苦報身,也就隨之滅而不生。業煩惱滅,生老病死不起,指未來的後有。至於現在的果報身,已經生起,生起就不能不老不病不死;三乘賢聖,就是佛也不能例外。此中身滅,即未來的苦果不生;不生也就不老不死而宣告生死已盡了。

 

業煩惱滅故,名之為解脫。業煩惱非實,入空戲論滅。(〈觀法品〉第十八)

 

有情有老病死的現象,是由諸業所感的;諸業是由煩惱所引起的。所以,業煩惱滅了,即能截斷生死的源流,名之為解脫。

 

解脫,不但是未來生死的不起。現實的有情,如能離去繫縛,能現證寂滅的不生,這也就是解脫。一般說了生死,不是到沒有生死時,才叫了脫;是說一旦體悟空性,不再為煩惱所繫縛,現身即得無累的解脫。解脫是現實所能經驗得的;否則,現生不知,一味的寄託在未來,解脫也就夠渺茫了!

 

為什麼煩惱業可滅而得解脫呢?因為,業與煩惱本是非實,無自性的;不過因妄執自性,起種種戲論分別而幻成。如煩惱業有實自性,不從緣起,那就絕對不能滅,也就不能解脫。好在是無實自性的,所以離去造成煩惱業的因緣,即悟入空性,一切的戲論都滅了。戲論息滅,煩惱就不起;畢故不造新,即能得真正的解脫。戲論雖多,主要的有兩種:愛戲論,是財物、色欲的貪戀;見戲論,是思想的固執。通達了無實自性,這一切就都不起了!

 

(三)、契實相

 

諸佛或說我,或說於無我。諸法實相中,無我無非我。

 

佛有時說我──我從前怎樣,我見色,我聞聲;有時也說有眾生──如此名、如此族、如此壽命;有時又說無我。佛說我與無我,都是適應眾生的根機而說的。說無我是對執我的有情說,使知道我我所沒有自性,離我我所執,是對治悉檀;說有我是為恐懼斷滅的有情說,使知道有因有果,不墮於無見,是為人悉檀。

 

有的聽了無我,以為是斷滅,生起極大的恐懼;佛就為他說有我,自作自受。緣起法中,確乎有假名我;所以佛說有我是真實的。有的聽說有我,就生起堅固的執著,以為有真常實在的自我,佛要對治他們,所以說無我。有時,對已覺悟了的阿羅漢,八地菩薩,不妨說有我;他們是知道假名我的。

 

無我無我所,是約觀行趣入說。到得真正的現證諸法實相,那是一切名言思惟所不及的。所以,佛雖有時說我,有時說於無我,但諸法實相中,是無我無非我的。「無我無非我」就是:我自性不可得,而也沒有無性(空)相的。無妄我而不著"無我";名相不能擬議;對虛妄說,而稱為實相。

 

有人以為實有無我理性,無我理即諸法實相。這樣的解說,是遠離實相的。佛說的實相,是一切戲論皆滅的;所以說:『畢竟空中,一切戲論皆息』。如以為破除人法二我,別證真實的無我性,那就心行有相,不契實相了。並且,如有真實的無我自性,那佛也不應說我了。

 

諸法實相者,心行言語斷,無生亦無滅,寂滅如涅槃。

 

以理智觀察,悟到「諸法實相」是怎樣的?是「心行言語斷」的。諸法實相不是一般意識的尋思境界,所以對實相分析、綜合、決斷,想像他,是不可能的。《解深密經》說:勝義諦是超過尋思的,諸法實相是離言說相的。實相是自覺的境界,一切所取相離,能見相也不可得的不思議境界。

 

常人的認識有能知所知,能說所說的對立;而實相的自覺,是泯絕能所,融入一切中去直覺一切的。如此境地,如何可說?要說,就必有能所彼此了!所以《法華經》說:『諸法寂滅相,不可以言宣』。

 

為了使人趣向實相,體悟實相,又不得不從世俗假名中說。世俗的心知言說,都不能道出實相的一滴:所以宣說實相的方式,是從遮詮的方法去髣髴他的。

 

對虛妄的生死,說涅槃的真實:一切法有生有滅,無常故苦;要解脫生老病死,不生不滅,才是涅槃。一分學者,不知如來方便的教意,以為有生有滅是世間,克制了起滅的因,不起生滅的苦果,就達到不生不滅的出世涅槃了。涅槃是滅諦,是無為,是與一切有為生滅法不同的。這樣的意見,實是不解佛意。

 

涅槃即諸法實相,不是離一切法的生滅,另有這真常不變的實體。不過常人不見諸法實相,佛才對虛說實;說生滅應捨,涅槃應求。如從緣起而悟解空性,那就無自性的緣起生滅的當體,本來即是不生不滅的。體達此無自性生滅的空性,也就是實證不生滅的涅槃了。何曾別有涅槃可得?

 

涅槃是不生滅的,寂靜離戲論的,一切學者都能信受;但大抵都錯以為涅槃是離一切法而別有。所以,現在說:「無生亦無滅,寂滅如涅槃」。不要以為涅槃如此,一切生滅法不如此;佛法是即俗而真的,即一切法而洞見他的真相,一切法即是寂滅如涅槃的。

 

一切實非實,亦實亦非實,非實非非實,是名諸佛法。

 

實相寂滅離言,那又怎樣能引導人去體悟呢?佛有大悲方便,能『言隨世俗,心不違實相』;依世俗相待說法,引入平等空性。所以,實相無二無別,而佛卻說有看來不同的實相,令人起解修觀。不同的觀法,都可以漸次的深入悟證實相。佛陀是善巧的,適應眾生根性的不同,說有多種不同的方法,歸納起來,不出三大類:一、「一切實非實」門;二、「亦實亦非實」門;三、「非實非非實」門。

 

一、一切實非實,是差別門:這是說:一切法,什麼是真實的,什麼是非真實的。真實與非真實,是有他的嚴格的界限。如說:一切法是真實有的;一切法中的我,是非真實的。或者說:一切世間法是不真實的;一切出世法是真實的。或者說:於一切法所起的遍計執性是非真實有的;依他、圓成實性是真實有的。這可以有種種不同,但彼此差別的見地,主導一切。這大體是為鈍根說法,《般若經》說:『為初學者說生滅如化,不生滅不如化』,即是此等教門。不如化,就是真實的。一切法中,生滅是不真實的,不生滅是真實的。或者說:生滅是用,不生滅是體;生滅用是依他起,是虛妄分別性;不生滅體是圓成實。

 

二、亦實亦非實,這是圓融門。中國傳統的佛學者,都傾向這一門。天台家雖說重在非實非非實門,而實際為亦實亦非實。如天台學者說:『言在雙非,意在雙即』,這是明白不過的自供了。實即是非實,非實即是實;或者說:即空即假;或者說:即空即假即中;或者說:雙遮雙照,遮照同時:這都是圓融論者。

 

三、非實非非實,是絕待門。待凡常的實執,強說非實;實執去,非實的觀念也不留,如草死雹消,契於一切戲論都絕的實相。此為上根人說。《中觀論》,即屬於此。

 

[三門次第]

 

修行者,依此三門入觀,凡能深見佛意的,門門都能入道。否則,這三門即為引人入勝的次第。

 

為初學者說:世俗諦中緣起法相不亂。以此為門,觀察什麼是實有,什麼是非實有──假有,分別抉擇以生勝解。

 

進一步,入第二門,觀緣起法中所現的幻相自性不可得;雖無自性而假相宛然,於二諦中得善巧正見。以緣起故無自性,以無自性故緣起;空有交融,即成如實觀。

 

再進一步,入第三門,深入實相的堂奧而現證他。即有而空,還是相待成觀,不是真的能見空性。所以,即有觀空,有相忘而空相不生,豁破二邊,廓然妙證。不但空不可說,非空也不可說。《智度論》說:『智是一邊,愚是一邊,離此二邊名為中道。有是一邊,無是一邊,離此二邊名為中道』。都指此門而說。

 

釋尊的開示,不外乎引入實行實證,所以從修學入證的過程上,分為這三門。

 

[擬議圓融,徒障悟門]

 

中國一分學者,不解教意;不知一切教法,都是為眾生說的。於是乎附合菩薩自證境的階位,初見真,次入俗,後真俗無礙,事事無礙,反而以非實非不實的勝義為淺近,不知未能透此一關,擬議聖境,是徒障悟門呀!青目說:亦實亦非實,為下根人說的;一切實非實,為中根人說的;非實非非實,為上根人說的。三者的次第不順,所以依清辨論釋改正。

 

自知不隨他,寂滅無戲論;無異無分別,是則名實相。

 

能具備自知,不隨他,寂滅,無戲論,無異,無分別的七個條件,「是」即「名」為「實相」般若的現證。

 

「自知」:諸法的真相,是自己體悟到的,有自覺的體驗。

 

「不隨他」:正覺實相,是『內自所證』;如人的飲水,冷暖自知,是不以他人所說的而信解。古代禪宗的開示人,多在勦絕情見,讓他自己去體會。如對他說了,他就依他作解,以為實相是如何如何。其實,與實相不知隔離了多遠!

 

「寂滅」:寂滅是生滅動亂相的否定,悟到一切法的本來空性,即超越時空性,所以說寂滅。肇公說:『旋嵐偃獄而常靜,江河競注而不流』,也可說能點出即生滅而常寂的實相了。

 

「無戲論」:根本離卻一切的自性見,一切言語分別的戲論相,都不現前。

 

「無異」:在自覺的境地,沒有差別性可說,是一切一味的,所以說「無異」。我們聽說無異,就想像是整體的;這不是實相的無異,反而是待異的無異。龍樹說:『破二不著一』,如離了差別見,又起平等見、一體見,這不是般若的實相。世間的宗教或哲學者,每同情於一元論;這雖有直覺經驗,也是不夠正確。如印度教的梵我論,認為萬物的差別相都非實,梵才是萬有的實相,因為執萬有混然一體,每忽略了現實的一面。唯有佛法,超脫了諸法的差別相,而不落於混然一體的一元論。

 

「無分別」:是說諸法的真性,不可以尋思的有漏心去分別他。

 

若法從緣生,不即不異因,是故名實相,不斷亦不常。

 

《法華經》說『唯佛與佛,乃能究竟諸法實相』。實相,即是如是性,如是相,如是因、緣、果報等。

 

緣起而寂滅,同時又即緣起而生滅,緣起法是雙貫二門的。畢竟空寂,是緣起的實相;而緣起的生滅宛然,也是實相。

 

徹底的說,說緣起法自性畢竟空,也即是成立諸法的可有。悟了如實空相,從畢竟空中,達世俗的緣起幻有。從空出有,從般若起方便,徹底的正見諸法的如幻如化。這樣的世俗,不是無明所覆的世俗,而是聖者的世俗有了。沒有一法不是相互關係的存在,一切是重重關係的幻網。

 

依佛所悟而宣說的是緣起,諸法是從因緣所生的。緣與緣所生的果法,有因果能所。因有因相,果有果相,果是不即是因的。但果是因的果,也非絕對的差別,所以又是不異因的。不一不異,就是因果各有他的特相,而又離因無果,離果無因的。因果關涉的不一不異,即名為實相。緣起幻相,確實如此解。

 

因為因果的不一不異,所以一切法在因果相續的新新生滅中,如流水燈炎,即是不斷亦不常的。因不即是果,所以不常;果不離於因,所以不斷。解了緣起法的不一不異與不斷不常,即可以通解時空中的一切。阿羅漢及證無生忍的八地菩薩,能如實見諸法的如幻如化。

 

不一亦不異,不常亦不斷,是名諸世尊,教化甘露味。(〈觀法品〉第十八)

 

「不一」「不異」,「不常」「不斷」的實相,就是即俗而真的緣起中道。如有修行者通達了,那就可以滅諸煩惱戲論,得解脫生死的涅槃了。此緣起的實相,即諸佛世尊教化聲聞弟子、菩薩弟子的妙甘露味,得到了,可以解脫生死,不再輪迴了。這甘露味,是佛與弟子所同悟的;佛所開示而弟子們繼承弘揚的,也是這個。所以,佛法不二,解脫味不二;三乘是同得一解脫的。佛與聲聞弟子,同悟一實相,不過智有淺深,有自覺,或聞聲教而覺罷了!

 

六、中觀者之果證

 

(一)、涅槃果

 

受諸因緣故,輪轉生死中;不受諸因緣,是名為涅槃。

 

由於自性見,有情於世間見色、聞聲、舉心、動念,無不執受、取著諸因緣的生死事,愛染一切。於是起煩惱、造業,由造業感受生死的苦果,輪轉在生死的苦海中。

 

緣起諸法,本性空寂,有何可斷?有何可得?涅槃,不是斷滅實有的生死(所以涅槃非無),也不是另得真常樂淨的涅槃(所以非有);只是在見色、聞聲、舉心、動念中,不執受取著諸因緣法,現覺法性空寂,而還復諸法的本性空寂,所以名為涅槃。

 

如佛經中說,斷有斷非有。是故知涅槃,非有亦非無。

 

不解緣起無自性者,以為實有煩惱可離,可滅,所以見有見無。其實煩惱就是取著,不取著即離煩惱,正覺一切無所得,佛稱之為涅槃。

 

如佛經中說:斷除實有,斷除實無的非有,離有無二邊,不著生死的有,也不誤以涅槃為無,雙遮有無,離一切戲論,不著一切,悟畢竟空名為涅槃。這可以知道,涅槃是非有亦非無的。

 

若非有非無,名之為涅槃;此非有非無,以何而分別?

 

佛說涅槃為「非有非無」,我就是這樣主張的,涅槃的境界微妙,非有非無,是不可說的妙有。

 

佛說涅槃為非有非無,是立足在性空論,超越有、無等四句的。若你還是以為涅槃實有,且是離有無而別有一實--非有非無的,還是墮在四句中。這不是涅槃,而是愚癡論。

 

如來滅度後,不言有與無,亦不言有無,非有及非無。

 

釋尊示寂在拘尸那熙連禪河畔二娑羅樹間,如來滅度後入無餘涅槃。在這滅度的無餘涅槃中,如來是不說是有,是無,也不說他是亦有亦無,更不說他非有及非無。

 

四句是世間的,依世間蘊處界的因緣生滅現象而說的;滅度後即無此可說。說佛滅後去、不去,以為有實在的,可來可去的的佛,這都是戲論看。在不受因緣的寂滅中,不記說有能證者,有所證的涅槃,也不起斷滅見以為是沒有的。

 

如來現在時,不言有與無,亦不言有無,非有及非無。

 

在如來體達畢竟空的現在時,正覺涅槃中,也是不說是有是無,亦有亦無,及非有非無的。四句是戲論,而涅槃空寂中,卻一切戲論都息。

 

涅槃與世間,無有少分別;世間與涅槃,亦無少分別。(〈觀涅槃品〉第二十五)

 

經中曾說:離生死得涅槃的話,這是相對的假說,目的在令人無取無著;離顛倒不取著,就能親切的體現寂靜的涅槃。觀世間的生死是如幻的,此如幻的性空就是涅槃,如求二者的實際,二者是無二無別的。

 

就涅槃望世間,即空性寂靜的涅槃,與動亂生滅的世間,是無有少分差別的。

 

就世間望涅槃,生滅動亂的世間,與性空寂靜的涅槃,也是無有少分差別。

 

(二)、如來果

 

非陰非離陰,此彼不相在,如來不有陰;何處有如來?

 

能成立世間的一切都被你給破斥了,證得一切智的"如來",釋迦牟尼佛,總該是有的吧!

 

既然你不能遠離取著有無的戲論,且考察你所說的如來指的是什麼吧!我們說成就一切智的主體--人,我們稱他"佛陀"的,我們是怎樣知道這個成就正覺的主體--"如來"的存在呢?我們必定是從他的五陰來認識他的存在的;現在就以五門尋求"如來"和五陰的關係:

 

一、不能說五陰就是如來:假使五陰是如來,五陰是生滅的,如來也就應該是生滅。如來是生滅的,那麼誰來保持功德智慧的不失呢?這樣說如來就犯了無常有為的過失,這不是外人所能承認的。所以說「非陰」。

 

二、離了五陰也不可說有如來:假使離了五陰有如來,就不應以五陰相說如來,如來就成為掛空的擬想。也不應在如來身中有生滅相,沒有生滅相的事物,不是根本就"沒有",或者就是"常住"。常住不生不滅的"實在",這是不見中道的顛倒,落於常邊。所以說「非離陰」。

 

三、如來不在五陰中:假使說如來在五陰中,那就等於說人住在房子裡,靈魂住在身體中。既有能在所在,就成了別體的二法。別體的東西,五陰有生滅,如來沒有生滅,還是墮在常過的一邊。

 

四、五陰不在如來中:假使如來中有五陰,同樣的是別體法,犯有常住過。所以說「此彼不相在」。這兩句,本就是離陰有我的另一解說:承認有別體,而說不相離而相在。

 

五、五陰不屬如來所有:這仍然別體的,但又想像為不是相在,而是有關係,五陰法是如來所有的。假使如來有五陰,那就如人有物,應該明顯的有別體可說。然而離了五陰,決難證實如來的存在,所以說「如來不有陰」。

 

五門中諦實尋求都無所有,那裡還有如來呢?

 

邪見深厚者,則說無如來;如來寂滅相,分別有亦非。

 

外道的十四句遮難其中有六句是:如來死後去,如來死後不去,如來死後亦去亦無去,如來死後非去非無去。身與命(我)是一,身與命異。

 

有如來到後世去,死後就有如來;不到後世去,死後就無如來。所以,去後世就是有神我,神我不變而往來於三世;不去就是無。

 

佛陀異名的如來,入無餘涅槃後,在不在,有沒有,去不去,也同樣的引起常人的推論。

 

然以佛法真義說,這都是戲論,根本是自性實有見的妄執。

 

邪見深厚的人,聽說如來入涅槃,不知涅槃界即一切法的本性空寂,不可以有無分別,妄說入涅槃界即無有如來,這怎麼可以?

 

相反地,有的以為如來及阿羅漢入涅槃,應該是真常微妙的不思議有,不可說沒有。想像為妙有、真有,以為有是可以說的;中觀論者則認為,在緣起假名中,說有、說無,都是邪見,都不是真實。在如來現證寂滅相中,分別說如來有,也是非理的。

 

執有的邪見,比較執空的邪見要輕微些。說有只是一種執著,執著有如來,可以說如來有種種功德,顯示如來的崇高偉大,教人生信心,捨惡行善,還不至於導人作惡。說無,那不但是執著而已,簡直斷人行善之門,引人走上撥無因果的惡道,這該是多麼的危險!經中說:『寧起有見,如須彌山,不起空見如芥子許』,也可知執無的過失了。

 

如是性空中,思維亦不可,如來滅度後,分別於有無。

 

有是從緣起法的存在而說的,無是從存在法的否定而說的,這都是世俗的,假名的。真正悟入畢竟空性,得究竟解脫,『滅者即是不可量』。

 

《阿含經》以從薪有火,薪盡火滅作喻;此火的滅性,不可說何處去,更不可說有說無了。畢竟空寂,是超越有無而不可以有漏心分別是有是無的。

 

後期的大乘佛教,強調『如來實不空』的妙有,以性空為不究竟,顯然是執著如來是有了。中期佛教者說:如來以性空為法身,不可說有說無,也唯有超情絕見,才能保持佛教的特色。

 

在諸法性空中,思惟如來死後去死後不去,是不可以的。因為如來從本已來,就是畢竟性空的。如來在世時,破斥外人有無的推論,以不答覆表示此意。

 

可是,如來滅度以後,有所得人,邪見深厚,又紛紛的分別是有、是無,是有無,說如來是灰身滅智的無,或是常住微妙的有,都同樣的是戲論,以為是確如所說所知的。

 

如來過戲論,而人生戲論;戲論破慧眼,是皆不見佛。

 

戲論是虛妄分別,如來超過了戲論的境界;世間的人偏要妄自推度,生起種種的戲論,分別如來的是有是無。從自性見出發的戲論,是破壞慧眼,障覆了真智的。有此等戲論,即不能體悟寂滅性,不見法,也不能真見佛了。

 

唯有破自性見,遠離種種戲論,開般若慧眼,才能真見如來法身。

 

如來所有性,即是世間性;如來無有性,世間亦無性。(〈觀如來品〉第二十二)

 

如來在世時,有緣起的假名如來。此緣起如來所有的實性,就是世間性,不要以為離世間法,別有如來。

 

如來無有實自性,世間也是無有實自性的。在此緣起假名的性空中,如來與世間同等的。在無自性的畢竟空中,世間與如來也沒有差別的,法法都也是平等的。

 

如來的本性,即畢竟空寂,與世間法的性空,平等平等。『生死即法身』,約此意說。如來在世,尚且是『若欲見佛者,應觀空無相』,何況如來滅度以後?

 

七、結讚歸宗

 

瞿曇大聖主,憐愍說是法,悉斷一切見,我今稽首禮。(〈觀邪見品〉第二十七)

 

瞿曇大聖主,是聖中之聖。憐愍有情,說八不的緣起法。使他們從緣起法中,悟解諸法空性,悉斷一切有無、常斷、一異、有邊無邊等的諸見。性空假名,在八不緣起中,開示真實。佛太偉大崇高、太慈悲了!所以我至誠向如來致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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